这次我没笑

不知何时，姥爷的印象在记忆里模糊了。

十岁那年，姥姥去地里干活，只留下姥爷一个人在家。他神智本来就有些昏乱，误服了大量的药片而引发高烧，烧得很厉害，连话都说不出来。幸亏发现及时，送到了大医院，才得以保住一条命。但是，他失忆了，记不清以前的人和事了，只待在自己的世界里，与我们隔绝。并且不爱说话了，连正常走路都很困难，思维动作如同小孩。至今我还记得那个场景，母亲为了他的病情奔波了十几天终于回来了，我看到她红肿的眼睛，显然是哭过的，一见我就抱住我，哽咽起来：妮儿，你姥爷不记得我了。”听了这话，我心里也涩涩的。那场大病，给每个人都留下了或多或少的不美好回忆，而我们也再没有交集。

前些日子，听母亲说姥爷要来我们家住几天，我很茫然，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方式去面对他，那个感觉很陌生的人。

他来了，终于来了。且是被姥姥扶着来的，颤颤巍巍地，艰难地挪着小步。头戴一顶破旧的小黑帽，脚上套着已经穿的半旧的布鞋，一身乡下人的装扮，土里土气的，身上还夹杂着药味与汗味混合的奇怪味道。我和弟弟都讽刺的喊他小老头，甚至模仿他走路的样子。母亲呵斥我们不要那样做，而我们也只是笑着跑开。

自从他来了，分贝都要控制，看电视音量不能大，不要在屋子里乱跑，三餐也只做一些特别清淡的食物，母亲说，那是为了姥爷。我心里很不满，他来了之后母亲一心都放在他身上了，都不大考虑我们的感受。于是我见了他从来没笑过，且总是用一种幽怨的目光看他。而他也只是小孩儿似的，用惊恐的眼光看着我，那小心翼翼的动作不由让人感到很可笑。

晚饭过后，母亲对我说：妮儿，带你姥爷出去走走。”妈”我弱弱地叫了一声，有些作文不情愿。但触上母亲那凌厉的眼神，不由有些心惊，也就不再说什么了。

走吧。”看着他那呆滞的眼神，我有些无可奈何。走在大街上，我拉着脸在前面走着，他在后面紧紧的追着。回头无意瞟见他那一跛一跛的样子，我竟有了恶作剧的心理，故意加快了步子，就这样，形成了一场追逐赛。

事有不巧，不小心碰到了隔壁的二婶。妮儿，这是你姥爷吗？”她瞅了瞅身后的老人道。嗯。”我本是有些不愿承认这动作幼稚的老人是我姥爷的，但还是回答了。回头瞟了一眼他，顺口道：婶儿，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。”说着匆匆忙忙往家赶，生怕她再问什么。

回到家，母亲正在收拾一些旧东西，突然听见她惊喜道：终于找到了，妮儿，快过来看看。”我狐疑的走过去，是什么让母亲这么欣喜啊。接过一看，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，照片上一个穿深绿色军装的中年男子抱着一小女孩，我注意到了男子那宠溺的目光和脸上洋溢的淡淡的笑，似乎很熟悉啊。我看向母亲，母亲怔了一下：这就是你姥爷和你以前的照片，可是那场大病却让他变得太多，夺走的也太多。妮儿，其实我知道你对你姥爷有些意见。”母亲的眼神黯淡，我捕捉到了那一丝忧伤。本来有些惭愧的我听到母亲这话更愧疚了，我才明白我有多么不懂事，有多么可恶。妈，我会好好对姥爷的，你放心吧，我不会再那样不懂事地捉弄姥爷了，我在心里默默地念着。

他要回去了，他最终还是要回去的。这本来是我以前最希望的，可现在好想留住他。他坐在车子上，如木头般。面对姥爷，有不舍，但更多的是愧疚，是遗憾。

姥爷。”我轻轻地喊了一声，他的眼神波动了一下，面部有了些微的变化，动作如往常般幼稚。可这次，我没有笑，反而觉得有些酸涩。